在多伦多,她买了四个香肠卷,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同样的香肠卷怎么就吃不出原来的那个味道呢?小时候她的父亲总带她去蛋糕店,她要小蛋糕,父亲总是给她买香肠卷。
曾经的父亲是她的知音,是她写作的启蒙老师。父亲可以认真地读她写下的文字,跟她探讨《红楼梦》,以致于后来张爱玲的写作深受《红楼梦》的影响。
如果张志沂不吸大烟,和黄逸梵一同成长,走出旧世界,迈入新世界,张爱玲姐弟会有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张爱玲和张志沂也会是一对和谐的父女。
可是生命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一个遗少要将自己从旧世界中连根拔起,必定是要经历一番刮骨挫肉之痛。享乐惯了的他又如何舍得抛下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张志沂是张佩纶的幺儿,从小养尊处优。19岁时,他依照父母之命与黄军门的女儿黄逸梵进入婚姻的殿堂,成就了一段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式婚姻。
初结婚两人如漆似胶,十分恩爱。五年后,黄逸梵相继生下了女儿小煐(张爱玲),儿子小魁(张子静)。两人有儿有女,风华正盛,有车有房,有钱有闲。下有烧饭打杂的佣人,两个孩子也有专属的保姆。这样的生活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而张志沂和黄逸梵的婚变也就是从这之后开始的,黄逸梵的主要精力扑在了孩子上,张志沂便躲在一边花天酒地,和一帮狐朋狗友在一起抽上了大烟。
受五四新思想浸润的黄逸梵,看不惯张志沂无所追求的成天在家里吞云吐雾,就数落张志沂,企图通过这一种方式让他改邪归正。可是张志沂非但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抽得更厉害,还将养在外面的小妾带回了家。
传统的女性,丈夫在家里纳个小妾,抽个大烟,往往只有包容。但是作为新女性的黄逸梵却丝毫不能容忍张志沂的堕落。久而久之,她非但没能让张志沂痛改前非,反而让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尖锐,时常争吵不休。
真是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张志沂的妹妹张茂渊反而很新派,她决定出国留学,她也支持嫂子黄逸梵出国。于是二十八岁的黄逸梵抛下两个孩子,陪小姑子出国。她变成了当时出走的“娜拉”。她的出走在当时也引起了轩然,张府的太太离家出走的消息不胫而走,还上了报纸的头条。思想开明的人将黄逸梵奉为“进步女性”,思想传统的人说黄逸梵不守本分。
自黄逸梵出走后,张志沂索性让小妾住在家里,两人成天厮混在一起,不问朝夕。
虽然他不思上进,但是却极好面子。为了不背负一个游手好闲的名头,他活动在北洋政府任交通部长的堂房大哥张志潭给他安排了一个英文秘书的闲差。他并不是为挣取那微薄的薪水,只是挂个名头,不仅说出去好听,也有面儿。当然张志沂当时的英文水平也是非常好的。
这个闲差在天津,虽然不用去上班,但是也要偶尔去打个卡,报个到。为了方便,张志沂干脆就携家人搬到了天津。
但是因为他的生活不检点,再加上跟他那个小妾打架,闹得满城风雨,他在外面声名狼藉。以致于自己的闲差保不住,还连累堂哥张志潭丢了工作。
灰头土脸的张志沂将那个小妾赶出了家门,连忙带着家人又搬回了上海。回到上海后的他给妻子黄逸梵写信,并在信中保证自身要改邪归正,不再吸大烟,也不出去吃喝玩乐,要立志上进。
黄逸梵被他一封封信中的“真诚”打动,再加上对两个孩子的热切思念,她决定回国。
初回国,张志沂急于留住黄逸梵,还表现得比较好,虽然吸大烟,但是不出去花天酒地。但是过了些日子他旧病复发,继续肆无忌惮地沉溺于玩乐。
黄逸梵看到他成天喝得酩酊大醉,他的房间里经常烟雾笼罩,她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两人又开始无休止的争吵,最后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张志沂终究舍不得走出给予他荣华和富贵的封建家庭,依旧秉持着他享乐人生的价值观。
离婚后的张志沂也难过了一段时间,他去日本住友银行上海分行做英文秘书。在这里他做了三年。在做英文秘书期间,他还结识了孙用蕃的哥哥,在孙用蕃的哥哥的牵线下,他和孙用蕃再婚结为了夫妻。
他结婚后才发现孙用蕃也喜欢抽大烟,孙用蕃也喜欢交友,从此两个封建遗少便可以和谐地抽大烟了。家里从此少了夫妻间的争吵,多了和子女间的矛盾。
婚后,孙用蕃觉得原来住的房子太小了,主要其实是跟张爱玲的舅舅家比较近,她嫌不方便。于是在孙用蕃的做主下,一家人搬进了有二十个房间的大别墅里。
孙用蕃花重金对新房子进行了装修,添置了新家具。不仅邀请亲戚前来参观,以显示再婚后张志沂的生活过得热气腾升。另外还邀上好友,包括自己的闺蜜陆小曼,聚会时点心、蛋糕不断。
张志沂也陶醉地享受于这种浮华中。不久,他又张罗着换车,换的都是英国的进口名牌车,雇用的是白俄的司机。
他和孙用蕃一起抽食大烟,这本来就是一笔可观的开销。吃、住、行都开始全面铺张。
咸鸭蛋还只吃蛋黄不吃蛋白;炒鸡蛋要用鲜嫩的香椿芽;夏天一定要吃海瓜子。买国外进口的火腿、罐头芦笋等。
当然这些在现在听起来没有多贵,但是在那个经济不景气,大多数人都处于水深火热中的民国来说,已经相当奢侈了。
张志沂出门都是小汽车进出,只要看到新款式的进口汽车,他立即就将旧车卖掉换成新车。
一九三七年,上海发生“八·一三”抗日战争,他怕被当成汉奸,主动辞去挂职了三年的工作。
他离开住友银行后,和两个银行同事合资开了一家钱庄,具体的业务由姓叶的一位先生负责。
钱庄大多是搞投机,股票、证券、黄金、美钞、银行······什么都做,还做短期抵押贷款,利息按日计算,如果用心经营,估计也能获益。
钱庄刚开业那一段时间,张志沂热情满满,整天往钱庄跑。后来就每周去几次,了解一些业务经营情况,有时也做点交易。再过了段时间,他干脆就不去了,只偶尔打打电话,远程操控。后来他自己竟然成了钱庄常年的透支户。他透支的理由是拿去外国投资其它生意。实际上他是拿回家补贴他和孙用蕃的日常开销。
随着张志沂在钱庄的透支窟窿慢慢的变大,他变成了空头股东,他的合伙人也跟他拆伙另谋他路。
而张志沂为维持他的生活,他开始变成田产和房产。早年分家分给他的安徽的田产和上海的房产都被他变卖得差不多了。
恰好此时时局不稳,通货膨胀,大烟也慢慢变得贵,他就靠变卖遗产和孙用蕃维持着他们的豪华生活。
1942年,张志沂带着全家又从大房子搬出来,住进了华山路一个三室一厅的公寓里,生活拮据。
1948年8月,政府进行“币制改革”,发行大面额金圆券,一时间物价飞涨,早中晚的米价都是三个价,可能早上很便宜,到了晚上就高涨。
一担米涨到四千四百万元;一块肥皂由四十万元涨到六十万元;买一张火车票,售票员要花一分钟才能当面将钞票点清。
一时间人心惶惶,有钱人家为了保值购置黄金和美钞,有少量余钱的人则买了银圆。卖银圆的贩子一大早就站在河南路边叫卖:“大头,大头,袁头,孙头。”
张志沂卖掉了上海的最后一处房产,换了不少美钞和黄金,有朋友劝他将美钞和黄金藏在手边,用的时候再一点一点换。张志沂一点都听不进去,他将美钞和黄金拿去全换成了金圆券。
1948年8月20日,政府为避免通货膨胀,开始限价,结果限价过后,金圆券几近于废纸一张。
张志沂悔不当初,他最后的一笔财富变成了废纸,此时已经五十岁的他终于尝到了”千金散尽不复来“的苦味。
一年后,张志沂与孙用蕃搬到江苏路十四平米的房间里,厨房和卫生间都要同楼上的十几户人共用。他终于下定决心和孙用蕃两人戒了大烟,开始省吃俭用。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
此时他的儿子张子静在“中央银行”扬州分行工作,没有老本,没有工作的他几次写信让儿子给家里打钱补贴家用。
一次,张子静回上海出差,那天住在家里,张志沂发现儿子带了不少差旅费,就主动跟儿子说:“你的差旅费我帮你先管着吧,现在时局乱,万一遗失了怎么办?”张子静没有多想就把差旅费托付给了父亲。后来张子静出差结束要回单位的时候,问父亲张志沂要钱,张志沂却说自己将钱花掉了,让儿子找朋友先周转一点。
贫穷使人清醒,张志沂后来搬进14平米的小屋子和二十几户人家共用卫生间的时候,他也不再折腾了。那个当时不吃蛋黄,吃外国罐头的孙用蕃也开始自己出去做零工维持生计了。
1935年的时候,张志沂还在上海的虹口有八幢洋房,靠出租洋房也有不少的收入。其他的还有部分国产和古董。前后只用了十年的时间,他就将所有的家产都败完了。
正如林则徐所说:“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
张志沂败光财富的一生告诫我们:给孩子留财不如留德,财多伤人子,再厚实的家底也经不起败。